锦鲤(1 / 2)

1970年春。

春雨绵绵,冷如刺骨。

江南的春天,可比冬天更冷三分。那是刺入骨髓的冷,从内而外散发的层层冷气,不管穿多少衣服,那都保暖不了。

离下山村一里远的生产试验田,村民们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正挥雨干着活。

“夏生媳妇,你歇歇吧,这挺着大肚子,没必要这么拼命。大队长都说了,你不用出来干活,只要捡些简单活,一样分你工分。”

宓月华摇头,“谢谢孔玲大姐,我可以的。”

孔玲见她白着一张脸,却还在坚持干活,不免同情起她来。

冉家的情况,下山村谁不知道

夏生家的情况,就连她这个外人,都看不过眼。

冉家老太总共生了四个儿子,老大春旺,老二夏生,老三秋生,老小冬生。冉老太最疼的是老大和老小,中间的老二夏生和老三秋生,却像不是亲生的一样。

夏生十六岁就被送去当了兵,十六岁都没有成年,冉老太竟也舍得。

二十岁那年,娶了宓月华,夫妻俩一直聚少离多,年近三十,这才有了身孕。

这是好的,孔玲也为这个苦命的妹子捏一把泪。

别家的媳妇,怀了身孕,那都会静养在家里,唯有这宓月华,竟被逼着天天出来干活,不出来干活,不是打就是骂,还不让吃饭。

现在家家户户粮食确实紧张,但还没有缺少到需要克扣一个孕妇的口粮。

何况,夏生会赚钱,他一个月的津贴都有五十多块,这在下山村,那是头一份。

媳妇却被这般苛待,就是他们这些外人见了,都于心不忍。

冉老太,竟这般凶残

夏生若知道自己在外面拼死拼活养一大家子,结果媳妇被人揉搓,心里会做何感想

这宓月华也是,自己受了委屈,竟从不写信告诉丈夫。

“夏生看到你这样,还不得心疼死”孔玲忍不住说。

提到丈夫,宓月华眼中光芒大亮。

夏生自然是好的。

他在外面当兵,现在又战事吃紧,她就是再苦再累,也不想让他分了心。

打仗的日子多么艰难,又多么危险,她只敢报喜不敢报忧。

她怕夏生带着心事上战场,万一枪炮不长眼,那可不是开玩笑。

她情愿自己苦点累点,也不愿丈夫因为她的事情分心。

“夏生那天回去之后,可有给你写过信回来”孔玲小声问她。

宓月华点头“都有写,就是最近这一个月,没有写信过来。”

他还给自己寄了钱,让她不要告诉公公婆婆,自己藏起来。

她自然知道,这钱如果让公公婆婆知道,都会从她身上搜去。

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一次。

那次事情,竟让夏生知道了,之后,夏生就再没给公公婆婆寄过钱,寄了都会偷偷寄给她。

钱都是托他的战友,亲自送到她手上的。

她也知道,丈夫担心她。

就是因为知道,更不想让他分了心。

外面打仗,那么危险的事情,她的事情怎么能够让他分了心

“好了夏生媳妇,你干到这就回去吧,大队长跟我打过招呼,你不用干到下工时间。”孔玲见她脸色更加苍白起来,也知道她肯定是累了。

挺着这么大肚子,怎么可能不累

他们这些健康的人,干活都觉得累垮了,这又是雨又冷,都在佩服宓月华的坚韧。

宓月华终于点了头,她今天确实不太舒服。

肚子里总是一揪一揪的,跟孩子之间的联系,却似乎更紧密了。

咬咬了牙,她说“孔玲姐,那我先回去,你跟大队长说一下。”

“去吧。”孔玲朝她挥手。

雨势越来越大,倾盆而下,其他干活的村民,也都纷纷回家躲雨。

雨势小,他们还能够坚持一下,雨这么大,可不是闹着玩,大队长也让村民们回去。

宓月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肚子一阵阵地疼,可能是刚才干活累的。

她扶住肚子,在心里说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以后就是他们再逼我,我也坚持不去干活了。

心灵感应般,肚子突然不疼了,就连身子都轻便了许多。

甚至,她觉得,身上都是力量。

为母则强。

雨,打在路边的树叶上,传来沙沙的声音。

雨带起水势,顺着斗笠,钻进了她的脖子里。

透心凉

宓月华艰难地走着,走一段,她会歇息片刻,这一里路,她竟走了有半小时多。

刚一迈进冉家院门,迎面突然飞来一巴掌。

“啪”分外响亮。

宓月华一时没注意,身子险些就跌坐在地上。

脸上肿得老高,她望向了那个怒瞪她的老妇人。

是婆婆冉老太。

“你还知道回来不知道家里的猪该喂了,饭该煮了”冉老太那双倒三角眼,瞪得全是眼白。

犹如一条毒蛇,在嗤嗤地吐着蛇芯子。

宓月华的脸色白得不见血丝,她说“娘,我刚从地里回来,才下工。”

“地里有活,家里的活就不干了谁借你的胆”冉老太,语气更加恶劣。

那双倒三眼的眸子,翻得几乎抽搐

“不是还有大嫂吗”宓月华身子又倦又累,只想早些回去躺一觉。

“你大嫂身子不舒服,我让她回去睡了。”

宓月华却想问难道我身子就舒服了大嫂没病没灾的,在家休息

她挺着大肚子,还要下工干活,不干活就不让吃饭她肚子里还怀着冉家的孩子。

“我也不舒服,可能淋了雨,肚子只冒凉气。”宓月华咬了咬牙,欲从冉老太身边过去。

却不曾想,冉老太突然伸出手来,过来拉扯宓月华。

她一时没收住脚,跌坐在了地上。

顿时,血色从脸上抽走,冷汗如豆,从脸上滑了下来。

肚子好疼

宓月华捂住肚子,疼得蜷成了一团。

“冉老太婆,那是你儿媳妇,不是你仇人你儿子还在外面打仗,你却是这样对待夏生他媳妇她肚子里怀的是你冉家的种,等夏生回来,看你怎么跟他交待”

孔玲不放心宓月华,跟了过来,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一幕。

夏生媳妇被冉老太推倒在地上,她甚至眼尖地看到,腿间还有血水流出。

冉老太顿时也吓坏了,她没有想过,让老二绝种。

那可是老二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要真掉了,老二真可能找她拼命。

“还不快来扶她”孔玲瞪了她一眼,现在知道害怕了

宓月华捂着肚子,呻吟“孩子,我的孩子,”

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不光冉家人知道,就是村里其他人也知道,宓月华怀这胎有多难。

她和冉夏生结婚十年,好不容易才怀了这个孩子,却天天被冉老太作践着干这干那。

反而那健康的春旺他媳妇刘松娣却天天跟大爷似的,什么也不干。

冉老太不喜欢宓月华,有目共睹,哪怕宓月华怀上了,也并不待见她。

但将怀了孩子的儿媳妇推在地上,这事可大了。

宓月华已经怀孕七个月,这会这一推,马上见了血。

哪怕孔玲将村里的赤脚医生冉跃进叫了过来,也没办法改变,宓月华有可能小产。

小产,那可不是小事,轻者以后还能怀上,若严重的话,说不定就怀不了。

“赶紧送县医院去,看能不能保住。”

冉跃进也没有办法,他医术没那么好,平日里村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他还能治上一治,这保胎的事情,他真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