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意痛定思痛,在心底斥责了10086遍梁靖川的衣冠禽兽、道貌岸然的无耻行径, 又反思了10086次自己不该喝那么多酒, 煎熬了整整一路, 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结果车子停下来时, 她才发觉:
这虽然不是通往幼儿园的路。
却也不是通往温泉的路。
平静澄明的湖面如翠如翡, 街道两侧保留的院落建筑是典型的卷棚歇山式顶, 明黄色的琉璃瓦覆盖顶端,雕龙画凤,古树环抱, 绿剪边勾勒, 一路的严岗戒严。
这地方妙啊。
这得是什么级别的权贵所在的地方, 不用想也知道,此处怎么可能是温泉汤池之类的
“这是哪儿啊”许昭意茫然地眨了下眼, 抬眸看向他。
“我家。”梁靖川淡淡道。
“哦,你家啊,那你还唬我说去温泉”许昭意应了一声, 隔了几秒后,她睁大了眼睛,“等等, 你家你要现在带我回家”
梁靖川睨了她一眼, 懒懒散散地解开了安全带,“下车。”
许昭意还沉浸在这个晴天霹雳里,接受不来。本以为顶多被他翻来覆去的折腾,结果他可真够绝的, 连心理准备都不给,二话不说就带她见家长了。
服了。
“不是,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你”许昭意抬手砸了砸他,“我什么都没准备好,我穿成这样,我总不能空着手见家长啊”
“东西我都替你备好了,在后备箱。废什么话啊”梁靖川一手搭在车顶上,微微弯身,要将她捞出来,温温淡淡道,“下车。”
“不行不行,”许昭意死死拽着安全带不撒手,最后改抱他的胳膊,“你连声招呼都不打,你故意呢吧你我不去。”
“提前打招呼你就跑了,”梁靖川肆无忌惮地嗤笑她,“许昭意你能不能别这么怂你昨天还说什么都听我的,我再给你播一遍”
“你还有脸提录音”许昭意瞪了眼他,“你还是人吗梁靖川哪有人趁着女朋友醉酒,录那种、那种东西”
她心虚地低了低声,耳根一热,脸颊都有点烧得慌。
畜牲啊,这哥哥。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许昭意态度软下来,近乎哀求,“我陪你去那什么也行。”
“去哪儿”梁靖川扬眉。
他明知道她什么意思,偏偏不肯放过她,要她说出口。
许昭意咬了下唇,避而不谈,但还是忍辱负重,“我求你了,你好歹先给我讲讲长辈喜好吧”
“然后等你去考个资格证出来”梁靖川肆无忌惮地嗤笑她,懒声道,“什么毛病我给你三秒钟,下车。”
“泡温泉我决定了,我们还是去泡温泉吧,”许昭意迅速改口,视死如归,委曲求全,“你想怎么样都行,我不下车行不行”
莎士比亚曾经说过,见家长还是泡温泉,这是个问题。
许昭意果断地选了后者。
她情愿今天被搞死在温泉里,也不乐意搞砸见家长的时刻。开玩笑,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好歹先摸清楚长辈喜好吧
梁靖川气笑了,实在理解不了她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模样,直接将她从副驾驶座里捞出来。
“赶紧下来。”
许昭意软磨硬泡了半天都不顶用。反正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她咬了下唇,扯了下他的袖子,声音软下来,“那行,搞砸了可不能怪我啊。”
“只是回家吃个饭,”梁靖川不太在意地笑了笑,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想太多。”
政和园是一座五进五出的院落,明清时候的建筑风格,后经修葺,保留了古朴素雅的风韵,假山流水环抱,琉璃的宝顶四角攒尖,长廊楠木雕刻,用的是苏式彩绘,曲径通幽处卷草花卉尽藏。
大约今儿个是重要的日子,这里门庭若市,京v和京a8牌照的车子都停在外面,但气氛沉静。
许昭意随他进门后,就隐约觉出氛围不太对,她连着撞见他几个叔伯亲戚,跟着一一问打过招呼,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是家宴。
很正式的家宴,梁家的本家宗亲尽数到场。一路走来,都守着规矩谨言慎行,氛围沉静到极致。
“这你也敢带我来,”许昭意呼吸微窒,扯了下他的衣摆,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小声地嘀咕了句,“你也太草率了吧”
这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领回家玩,可以随便“拜访问候吃饭走流程”的那种见家长。场合庄重得让人透不过气,他在这种时候把她领回家,基本等同于认定自家人了。
他怎么不直接带她去领个证
哦,对,未满法定年龄。要不然按他的秉性,还真干的出来。
“我在,你怕什么”梁靖川裹着她的手捏了捏,懒声道,“就过来吃一顿饭,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许昭意一言难尽地盯了他几秒,“虽说客随主便,但你家这个排场,你心里没点数吗哥”
梁靖川倒是笑了一下,“你不算客人,你是主人。”
他漆黑而明亮的眼眸被前额细碎的短发遮挡住了些许,五官轮廓立体分明,下颌线条利落流畅,这是一副十分招眼的皮囊。
许昭意稍怔,睫毛微微一颤。
她的心脏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攥了下,漏停了半拍后,开始不争气地活蹦乱跳起来。
有点被哄到。
她的心忽然就定了。
这哥哥,虽然经常狗言狗语不办人事,但他可太他妈会了,撩天撩地撩得人心软身软腿也软,让人完全回绝不了。
梁靖川和她十指交缠,温声道,“我先带你去见我爷爷,其他人不着急理会。”
许昭意原本打算说的话尽数卡带了,点了点头,“行。”
她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顺着石廊过亭,唇角忍不住翘了翘。
凉风吹着不知名的花香浮动。湖面碧波荡漾,一尾尾锦鲤在水底游动,偶尔跃出水面,浑身闪烁细碎光芒,溅落泠泠的珠串。
梁老爷子气势沉静,两鬓添霜却生出高不可攀的泰然威严之色。他正在华清亭中挥笔泼墨,腕间和笔尖流出的气势力透纸背,“制怒忍耐”四个字挥就。
遒劲郁勃,入木三分。
身侧的人替他铺展宣纸,镇纸压平,见到两人过来,朝梁靖川微微颔首示意,退了出去。
梁老爷子放下毛笔,语气平静道,“你这两天倒是来得勤。”
“您以前不天天念叨孙媳妇吗”梁靖川将湿毛巾递过去,不似往日散漫,恭敬道,“爷爷,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许昭意跟着梁靖川喊了声“爷爷好”,心底虽然不安,但有礼有节,也不算拘谨无措。
“你去宴客厅,”梁老爷子擦拭了下手,神情淡淡的,“别杵在这儿,妨碍我们说话。”
毕竟还在老爷子眼皮底下,许昭意也没敢搞什么小动作,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梁靖川,试图用眼神传达自己有多紧张。
然而梁靖川这次没替她解围。
他微妙地弯了下唇角,安慰性地捏了捏她的手,就应声离开了。
就这就这
他竟然就这么把女朋友扔下,撒手不管了
许昭意有点绝望,心里还没盘算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就听到苍老却淡然沉静的声音,“你挑的”
梁老爷子说的是带来的礼物。
一件明朝时期的釉里红瓷器,精致的玉壶春瓶,绘着缠枝的牡丹纹络,是件匠心玲珑的艺术品。
“不是,梁靖川准备的,”许昭意摇了摇头,下意识地交代了实话,“不好意思啊爷爷,我最开始不知道今天过来,什么都没准备好。”
“你倒是实诚。”梁老爷子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什么用意,淡淡一笑,“以前学过下棋吗”
“小时候接触过。”许昭意点了点头,“会一点围棋。”
梁老爷子淡淡地睨了眼她,又问了句,“象棋呢”
许昭意心里直犯嘀咕,但再次点头,“也会一点。”
这是什么章程
难道他梁家挑孙媳妇要海选才能,得问一遍四书五经六艺七谋八略
梁老爷子依旧不置可否,声音平缓,“接触过盲棋吗”
许昭意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也玩过几次。”
梁老爷子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如果一起,能行吗”
围棋为谋术,象棋为计术,盲棋验得是记忆力。此处根本没有棋盘,老人家这话的意思,是要用盲棋的形式同时玩象棋和围棋了。
许昭意心底一跳,但还是点点头,“行,您说了算。”
她根本不需要考虑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