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1 / 2)

看见他手里的字帖, 尤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住。

徐正卿凝视着她,一语不发, 却看得尤旋头皮发麻,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居然真的跑到寄州去调查她

这个人的行事作风, 还真的就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尤旋渐渐稳定心神, 神色恢复以往的从容,去旁边的圆桌前坐下, 脸上挂着悠悠然的笑“原来苏侍郎对我的字有兴趣,那又何必偷偷摸摸呢你光明正大找我指教,我也不会吝啬赐教的。如今这般鬼鬼祟祟,倒显得多此一举,没安好心了。”

徐正卿嘴角一抽, 笑了, 带着几分释然, 惊喜, 甚至是难以置信。

“公主紧张的时候不要坐在桌子前面, 更不要用指甲在上面抠来抠去。我之前说过, 这样会伤到指甲的。”

尤旋一噎,迅速收回自己的手指藏在袖中, 脸上的笑意绷不住了。

她嘴硬道“很多女孩子都会有的小动作而已, 苏侍郎认错人了,你找公主,当然得去皇宫里找,在这里堵我找什么公主呢或者, 我替你问问乔阳公主,看看苏侍郎要找的是哪一个,她认不认识”

徐正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静静盯着她,也不说话。

他的目光有些缱绻,与其说是看着尤旋,倒不如是说想要透过她去看另外一个人。

尤旋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顿时升起一丝愠恼,正欲发作,却见他眼眶中布了血丝。

她顿时怔愣。

“想回大越见你父母吗”他声音带着点嘶哑,却又格外温和。

尤旋沉默下来,抿了抿唇,抬头看向他,被他的执着搞得哑然失笑“就一张字帖,一个小动作,你那么确定我是清平”

“因为是你,所以我信。”他做梦都希望她还活着,哪怕只有万中之一的可能,他也希望这是真的。

自欺欺人也好,他只盼望着她还在这世上。

被认出来了,尤旋也不辩驳,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个人知道她掩藏起来的秘密,不算一件特别坏的事情。

至少她确信徐正卿不会把她怎么样。

“你没跟你表妹成婚,我还挺意外的。”她索性跟他闲话家常,许久没这么摊开心扉的,用清平的身份跟人说过话了。

时隔太久,她也嫁了人,有了孩子,当初对徐正卿的那点不满,也淡了。如今寻问起来,内心不会有丝毫波动。

徐正卿心上却疼了一下,眸中晦涩沉郁,语气里略显自责“对不起,我的愚昧和固执,伤了你。”

尤旋把玩着桌上的茶盏,不以为然“都过去了,你想报答你姑母的养育之恩嘛。你是大霖柳尚书之子柳从勋,当初你姑母救你回大越,抚养你长大成人,这份恩情确实很大,你想照顾她女儿一生一世以报恩情,情理之中的事情。跟这些比起来,我自然微不足道。”

或许是这段日子嫁入国公府,穆庭蔚对她太好,以前的很多事,她都慢慢不再计较。

若仔细思量起来,她虽然当初愿意听父皇母后的意思嫁给徐正卿,但易地而处,如果她和徐正卿的婚事跟父皇母后以及阿兄之间有一丝一毫的冲突,她也会毫不犹豫的退亲,选择跟父母兄长站在一起。

徐正卿之于他姑母,可能便如清平之于她的家人。

养育之恩本就大如天,何况徐正卿又有那样的经历,他姑母对他来说,有救命之恩,有养育之情,有栽培之义,就更特殊些。

她没把徐正卿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又何必强求他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呢

这些是后来她知道徐正卿的身世后,逐渐想通的。

徐正卿眸光深邃,又带着几分悔恨,无奈苦笑“人都是在做出选择时,才知道最在意的是什么。阿贞,若重新选择一次,我必不会抛下你。”

报恩的方法有很多,他却选了最蠢的哪一种,将自己逼至如今这般境地。

“哪那么多重新来过的机会”尤旋说,“若真的有,我不会再答应与你的婚事。若真的有,南宫别苑时我应该把穆庭蔚祖宗似的供起来,让他记得我这份恩。而不是当成是耻辱。”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徐正卿看到她提及穆庭蔚时,眸光中隐现出的那份柔和。

“看来他还不知道你曾经掳他做面首的事。”

“我没掳他,我还救了他一命呢。”尤旋反驳。

喝醉酒的胡作非为怎么能当真,当初她嗜酒如命,现在酒都戒了。

“但他应该不知道吧何况这种事,解释不清的。”

说起这些,尤旋微微皱眉,不说话了。

徐正卿也没再提,问她“你嫁给镇国公,想让他带你回大越”

尤旋沉默。

“如果你嫁给他只是为了回大越,与你父母相认。其实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回去。”

尤旋唇角抿了抿。穆庭蔚跟她说三年后带她回去,如今徐正卿跟她说现在。

若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不过幸好她还有理智,无声地笑了“你带我走,若我们俩被误认成私奔,被抓到会是什么下场镇国公的势力,不用我说,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见徐正卿不言语,尤旋继续说“我既嫁了他,便不会只为了回大越这一个目的。徐正卿,但凡我清平愿意嫁,便不会是一时冲动,而是发自肺腑,捧着一颗真心。先前于你是这样,现在之于他,亦然。他不弃我,我不负他。”

“当年南宫别苑的事,我与他是有误会,但相信早晚都会解开的。我也相信,他会带我回大越的。”

徐正卿苦笑一声“都说镇国公与国公夫人恩爱和谐,看来他的确对你不错。”

他说完又默了一会儿“既然你不用我帮忙,今日就当我没来过。若公主还当我是故人,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义不容辞。”

他看着她,沉寂的眸色中晕染一层淡淡的雾气“公主能活着我便很知足了,以后你过得开心就好。”

见他站起身欲走,尤旋犹豫了一下,对他道“徐正卿,以前的事,我真的释然了,你也不用一直记在心上。”

徐正卿驻足,看向她“公主若觉得他好,便珍惜吧。你的身份我能查出来,他若想查,凭他的能力也可以。纵然他可能猜不到你是清平,却一定能查到你不是以前的尤旋。”

“我又没那么笨,你是因为了解我,才查得到。穆庭蔚不了解清平,也不了解尤旋,怎么可能察觉什么”

徐正卿笑“公主跟尤旋相差太大,突然之间会琴棋书画,想必在他跟前撒了不少谎言吧。穆庭蔚是百官之首,叱咤朝堂多年,岂会被你三言两语哄骗朝臣们可没人敢在他跟前耍把戏,公主觉得自己说谎的本事,比得过那些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朝臣吗”

尤旋心尖儿一颤。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觉得穆庭蔚有什么怀疑她的地方。

徐正卿道“他应该,是不想把对付朝臣的那一套猜忌用在你身上。公主可能得了良人,不过以后少对他撒谎比较好。毕竟穆庭蔚心思难测,他早把我看透了,我却至今看不透他。”

尤旋认真点了点头“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公主照顾好自己,你在大霖没什么亲人,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兄长也好。我,不会打扰你幸福的。”

他说完也没在这里多做停留,从窗前跃下,没了踪影。

尤旋盯着窗子的方向,有些讶然。

徐正卿这身武艺倒是藏得深,在大越她与他相处一年,都不曾发觉。

看他方才的态度,应该是不会出去乱说的,如此她就放心了。

松上一口气,她过去关了窗户,换掉身上的衣服。

出去的时候,紫嫣迎上来,语带关切“夫人怎么进去这样久”

“刚刚走过来有些累,我稍微坐了坐。”她随口应着。

紫嫣和橙衣她们也没放在心上。

折回去找元宵时,路上听到府里下人们的谈话,尤旋才知道,方才她换衣服的时候,太后来给宁昌侯夫人贺寿了。

宁昌侯夫人是太后的姨母,但独孤仪久居深宫,已经许多年不曾来府上了,今天倒是屈尊降贵。正是如此,下人们惊讶之余忍不住讨论了几句。

尤旋听到也觉得意外。

不过她也没多想,顺着来时的路去找元宵和茗儿她们。

谁知路过河边的时候,刚巧看到站在河边赏景的独孤仪。她不是刚来给宁昌侯夫人贺寿吗,就从寿宴跑出来了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独孤仪穿着玫红色竖领宫装,雾鬓云鬟,珠环翠绕,倒是格外雍容华贵。

她身后跟了几名宫女太监,此外陪同她一起站在那儿说话的,还有秦老夫人朱氏和柳从依。

这会儿秦老夫人正对着独孤仪谄媚地笑着,柳从依在她身边站着,目光隔着河看向对岸,眼神痴痴的。

尤旋一时好奇,也望了过去,便瞧见对岸有几位男子在那边投壶。柳从依目光所及的地方,秦延生一袭藏绿色长袍,此刻正将一支箭投入壶中,引来喝彩。

尤旋看过去时,秦延生旁边站着的徐正卿恰好望过来,两人目光对上,他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只当不认识她。

徐正卿的态度,让尤旋彻底放心下来。她淡淡瞥开眼去,正要离开,就听到了独孤仪的声音“国公夫人也这么悠闲。”

两人距离有些远,尤旋原本是不打算上去说话的,如今独孤仪都开口了,她索性便含笑走过去,对着她屈了屈膝“听说太后娘娘来给宁昌侯夫人贺寿,刚到的样子,如今在此遇到却是巧了。”

独孤仪嗤笑一声“哀家不喜欢热闹,只是借着贺寿的由头出来散散心而已。”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太后娘娘散心了。”尤旋说着,冲她颔首,正要离开,却又被她叫住了。

“怎么说如今也是国公夫人,这样的场合夫人阖该穿得体面些,如今这副打扮,未免寒酸了些,丢了镇国公的脸面。”独孤仪打量着尤旋的穿着,说话丝毫不客气。

尤旋此时换的是那套暖橘色的襦裙,上面绣着雀鸟海棠的图案。无论是衣服的质地还是刺绣无不精湛,如今却被独孤仪说成寒酸,尤旋有些好笑。

她看向独孤仪身上名贵的蜀锦,顿时了然。

独孤仪可能是宫里闷久了,故意锦衣华服地跑过来找她争风吃醋。记得书上说过,这似乎是北陆后宫的女人们最喜欢的把戏。

她勾了勾唇,气势上不输她分毫“华丽的衣服也不是谁都撑得起来的,太后娘娘说是也不是”

独孤仪神色一凛,瞪着她,脸色铁青。

尤旋不以为然。

朱氏难得在这里散心的时候遇上太后,心想着自己不得穆老夫人喜欢,又与尤旋有过节,能讨得太后欢心也不错。谁想自己正好好哄太后高兴,尤旋居然冒了出来,如今还惹得太后不高兴了。

她知道尤旋是镇国公夫人,身份尊贵,但太后就是太后,陛下生母,也不是谁都能得罪的。

见这会儿太后脸色铁青,她笑着上前“太后娘娘出来赏景,何必为这等事置气。娘娘您瞧,那河边开着的菊花倒是格外鲜嫩,被这天然河水滋养下比院子里开得都好。”

有朱氏给台阶下,独孤仪也不跟尤旋一般见识,淡淡应着“是不错。”

“娘娘若是喜欢,妾身让人摘下来。”朱氏笑说着,给后面的柳从依使眼色。

柳从依脸色都白了,那花开在河边上,嵌在石缝里,有些难采。秦老夫人如果想讨太后欢心,怎的自己不去摘,反而让她去

“愣着做什么,去呀。”朱氏对着柳从依催促。

柳从依不敢反驳,只能硬着头皮一点点走过去。河边的石头有些松弛,她心惊肉跳地慢慢接近那朵花。

独孤仪倒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转而看向尤旋,想到什么,勾唇“听说镇国公对夫人不错,想来他是对沈嫣忘情了。哀家还记得,当初他求娶沈嫣,结果被沈嫣拒绝,倒是伤心了好一阵子呢。后来他再没娶妻的打算,对沈嫣念念不忘。”

蓦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还说是穆庭蔚当初求娶过的,尤旋眉心轻轻一皱。

虽然只是一瞬,却还是被独孤仪看到了,她道“镇国公应该没跟夫人提起过沈嫣吧,她是沈相的妹妹,与镇国公也算青梅竹马呢,关系极好。不过也是,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的人,总不好在夫人跟前说起的。”

尤旋敛了情绪,悠悠望向她“既然镇国公没提起,那自然便是无关紧要的,太后娘娘说这些给我听又是何意呢他当初求娶过沈嫣也好,如今娶了我也罢,总之,跟太后娘娘您是没什么关系的。对吧”

独孤仪本想刺一刺她,让她难受,没想到被她反过来戳了心窝子。

她是太后,跟穆庭蔚半点关系都不会有,这是她的痛楚。

独孤仪恼羞成怒,伸了手向尤旋挥过来。

尤旋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脸上从容笑着“太后娘娘当众殴打一品国夫人,怕也不合礼数呢。”

这俩人僵持起来,后面宫人太监们没一个敢上前制止,朱氏也吓得噤了声,后退两步。

倒是橙衣和绿袖很警惕,冷冷盯着独孤仪那只手。

独孤仪是太后,不到万不得已她们不好得罪,但若是今日她们俩眼睁睁看着太后伤了夫人,估计回去命就没了。

就在俩人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制止的时候,离尤旋更近些的紫嫣倒是先扑了过去,似乎想护着尤旋。

尤旋恰巧松了手腕,眼睁睁看着紫嫣扑过来的力度太大,和独孤仪一起跌进了水里。

旁边好容易摘到那朵菊花的柳从依,刚松上一口气站起来,没料到太后和紫嫣二人落了水,她被吓到,下意识后退一步,也跌进了河水里。

尤旋“”

后面的人也慌了,却没一个会水的,只能大喊着去找人帮忙。

看着水里扑腾的三个人,宁昌侯夫人寿宴上出人命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尤旋心一横,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夫人”橙衣和绿袖齐声惊呼,脸色白了。

她们俩会武功,是剑客,但真的不会水

河对岸的众男子们听到这边的呼喊,好奇张望。

“那边怎么回事”

“好像是太后落水了,还有镇国公夫人。”

与此同时,秦延生和徐正卿几乎一起跳进了河里,向那边游过去。

见他们俩去救人,其他男子也不再多想,跟着跳了下去。

尤旋本来是想救人的,谁知道她刚抓到一个人的衣服,还没使上力就被人从水里拖了出来。

等上了岸,看见是秦延生和徐正卿两个人拉她出来,她有些怔愣。

早知道他们会去救人,她就不下去了。八月的水,还挺凉的。

她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模样,打了个哆嗦,脸色青白几分。

好冷。

“你”徐正卿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倒是秦延生抢先一步,“你没事吧”

尤旋回神,看见秦延生关切的神情。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离他们俩远些,语气疏远“多谢两位大人。”

橙衣脱了自己的外衫过来,给她披上“夫人怎么自己下水救人了,这个季节会伤身子的。”

听见橙衣的话,徐正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越人大多都会水,而且她游得很好。

方才一时情急,他居然给忘了。

他摇头苦笑一声。

柳从依被救上来时,吐了好多水,清醒过来一抬眼,就看见秦延生目光一直落在尤旋身上。

方才在水里,她最无助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身影。她还以为,他是来救她的。

不仅秦延生没救她,就连她唯一的哥哥,也选择了救别人。

她看着那个所谓的“别人”,被所有人簇拥着,关切着,柳从依脸色苍白,贝齿咬紧了下唇,一股腥咸从舌尖蔓延开来。

徐正卿看见她,犹豫了一下,朝这边走过来。因为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太后和尤旋身上,他才敢跟柳从依说话。关切地问她“没事吧”

柳从依红着眼眶,没有回应。

徐正卿将人扶起来,顿了顿“别在秦府呆着了,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柳从依抿了抿唇,目光盯着秦延生的方向,见他自始至终都只望着尤旋,鼻头顿时酸涩,心里格外委屈。

“哥哥,我哪里不如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