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穿着奢华的衣裙,化着精致的妆容,打扮得像一个贵妇。她揉着儿子的脑袋,笑盈盈地与之说话,态度亲热得宛若一家人。儿子非但不抗拒,还在同学跑过来询问的时候骄傲地说“这是我妈。”
听见这句话,当时的曲娴芬脑子轰鸣一声,竟觉得自己仿佛被雷给劈了。可她低头看看自己,却又悲哀地笑出声来她穿着普普通通的居家服,顶着憔悴肿胀的脸,开着廉价的二手车,拎着几十块钱的帆布包,说出去谁会相信她是潘总的夫人儿子可能一直都将她视为耻辱吧在公公婆婆日复一日的贬损下,他也有样学样,从来没把她当成母亲。
公婆的打骂她可以忍受,丈夫的冷落她可以不当回事,但儿子的嫌弃却是真实烙印在她心底的一抹伤。她也想好好捯饬自己,但丈夫从来不会给她钱,家里的开销还得从婆婆那里拿,一旦超出预算,得到的就是一通斥责和谩骂。
她为这个家几乎付出了一切,可到头来却什么都得不到,丈夫不是自己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公公婆婆更是从来没把她当人看,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但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她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吗,她连让儿子在公开场合下叫自己一声妈都做不到
思及此,曲娴芬终是惨然一笑,然后把杂乱的垃圾一股脑扔进了垃圾箱。
她刚跨入家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婆婆就开始质问“扔个垃圾都那么久,你干嘛去了”
“我在分类。”曲娴芬低头换拖鞋,嗓音十分平静。
“我脚趾甲又长长了,你给我泡泡脚,剪一剪。”公公随意地使唤一声。
“好。”曲娴芬端来一盆热水给公公泡脚。他有很严重的脚气和灰指甲,脱了袜子味道实在不好闻,剪也不容易剪,因为指甲盖被真菌感染了,变得很厚很硬,得一点一点地磨。
婆婆在公公脱袜子的时候就已经坐远了,还掩住鼻子露出嫌弃的表情,可是一直备受他们苛待的曲娴芬却面容沉静地应付着眼前的一切。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照顾,为他们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泡脚剪指甲算什么她连端屎端尿、抠嗓子吸浓痰都干过。
她以为这个世界是可以用真心换真心的,但她尝试了十多年,换来的却只有满身疲惫和内心的破碎。
她用锉刀慢慢磨着公公的脚趾甲,表情认真,目光却是涣散的,当她的视线游移到客厅时,却发现那里似乎少了一样东西。
“妈,我的钢琴呢”她麻木的脸终于显露出一丝紧张。
“放在那里碍事,我就让人拉走卖了。你是不知道,开开每天晚上上厕所都会撞到钢琴,有一次还把脚趾甲给撞翻了,那叫一个疼哟”婆婆心疼得直拧眉,仿佛对孙子的遭遇感同身受。
但曲娴芬却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个解释,“嫌它碍事你们可以挪一挪,为什么要卖掉那是我妈的遗物啊,我从小弹到大的你们把钢琴卖到哪儿去了我得把它找回来。”曲娴芬扔掉锉刀站起身,却被公公一脚踹翻了。
“找什么找,一架破钢琴,有什么好找的。快点给我剪脚趾甲,水都快冷了。”
曲娴芬爬起来,一声声质问“那钢琴是我奶奶留给我妈的,我妈又留给了我,算是我们家传家的东西,怎么能卖掉呢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一架破钢琴,卖不了几个钱,值得你冲我们叫叫叫吗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玩意儿是什么古董,让我们潘家占了大便宜。也就是你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才把它当个宝”婆婆满脸不屑地翻着白眼。
曲娴芬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那不仅仅是一架钢琴,还是她最美最真的回忆,是她未曾实现的梦想,这些人怎么能说扔掉就扔掉是的,它的确不值钱,可是奶奶和母亲曾把她抱上凳子,握着她的手在那架钢琴上演奏出美妙的乐曲,让她一瞬间明白了长大之后的自己要干什么她要学钢琴,成为演奏家。可是这个梦想却也因为嫁人而放弃了。
她走到原本摆放钢琴的地方,仓惶地打着转,上下左右四处乱看,仿佛这样就能把丢失的东西找回来。她的公公婆婆开始骂她,说她脑子不正常,得送去精神病院看看,还说要让儿子跟她离婚
对面卧室的门打开了,潘家的大少爷潘开探出半个脑袋喊道“你们有完没完别骂了行不行”
满以为儿子在维护自己的曲娴芬顿时眼睛一亮。
潘开却又吼道“老子在打游戏呢,要骂出去骂,别吵到老子烦死了,整天不干正事,只知道吵吵,我爸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你要不是我妈,我早就拽着你的头发把你拖出去了”
门砰地一声被甩上,公公婆婆的谩骂声果然小了,却开始拿拖把、抄扫帚,动起了全武行。曲娴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活过来的,一坚持就是十几年,可是不坚持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没有技能,没有存款,甚至连年龄也超过了最佳的求职时间段,哪个公司肯要离开这个冰冷的家,她又能上哪儿去呢
既如此,倒不如大家一起下地狱吧被公公抓住头发一次又一次往墙上撞;被婆婆指着鼻子像畜生一样骂;被忽然冲出来的儿子拿拖鞋抽脸时,曲娴芬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