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孩子已经被梵先生送回来了, 廖芳便也可以放心地离开。说实话, 为了找孩子,她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 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了。她迷迷糊糊走进电梯,又迷迷糊糊摁了关门键, 把脑袋抵在墙板上,准备眯一会儿。
忽然,一道充满了恐惧的尖叫声从十七楼传来, 弄得她浑身一颤。她的脑袋顺着金属墙壁往前一滑, 狠狠撞入夹角, 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连忙改了数字键, 赶去十七楼查看情况。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孩子还好吗快给我开门, 不然我踹了啊”她砰砰砰地敲门,由于极度的疲倦催生了极度的愤怒, 她的态度明显比前几次粗鲁很多。
门应声而开, 许父无奈摆手“没事没事,孩子妈给孩子换衣服的时候滑了一跤, 疼得狠了。”
廖芳伸长脖子一看, 却见披着大浴巾的许艺洋正好端端地站在客厅一角,而许母则跪坐在他跟前, 满脸的冷汗把头发都打湿了,果然像摔了一跤疼得不轻的样子。
“你们小心一点。孩子丢了不见你们着急,摔一跤倒是一惊一乍的。”廖芳鄙夷地瞪了许父一眼, 然后迈着迟缓的步伐离开了。厚重的防盗门在她身后急促地关上。
许父顺着门板滑坐在地,镇定的表情渐渐扭曲成惊恐万状;许母则用双手抠着地板缝,一点一点把自己往后挪。她的眼眶快瞪裂了,那双鼓胀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孩子的腹部,分明想把视线移开,却又根本无法抵抗那浩瀚的恐惧和无望。她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因为她浑身的骨头都吓软了。
在此之前,他们还抱着最后一点侥幸或许孩子没死,之前的那些事都是他们的一场幻觉,否则孩子怎么会活生生地回来
可是,在掀开孩子的衣服,看见烙印在他胸腹的那个深紫色的脚印和遍布于他躯干的尸斑时,他们所有的幻想就都被彻底打碎这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这就是一具被踢成内伤并最终死于内出血的尸体
“死死死,死的不要过来”许母已被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
小男孩却并未听从她的指示,反而靠近了两步,差不多占据了整个眼眶的瞳孔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然后极缓慢地举起自己的双臂。
许父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随即拉开防盗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小男孩站在母亲身边,高举着手臂,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许母像抽风一般抖起来,继而猛地将孩子推开,跑进卧室反锁房门。
小男孩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越发显得麻木,漆黑瞳孔里的光也慢慢散尽。他无需钥匙,只轻轻一扭便掰坏了铜制门锁,顺畅地走进卧室,继续站在母亲身边,直勾勾地凝视。
许母不断尖叫、躲避,门板后、衣柜里、床下、浴室、通风口但无论她往哪里躲,她的孩子总能将她找到,然后定定地凝视、静静地蹲守。他既是一具行走的尸体,也是一个如影随形的幽灵,摆脱不掉也驱散不了。
面对这样的孩子,许母忽然就失去了虐打他的勇气,她的拳头不敢往他身上挥;棍棒不敢往他身上扫;甚至连对视都成了一种煎熬。她在家里连滚带爬四处乱窜,像一只被人群驱赶到光天化日之下的老鼠,连个安全的角落都找不到。她只能用被子蒙住头,哭着给丈夫打电话,央求他回家,或者将自己也带走。
原来被虐待到无路可逃的感觉竟是这样的
当许家闹翻天的时候,宋温暖这边也很不好受。她总觉得一幅画不太保险,便飞快赶回别墅,把俞云天留在她家的,据说有问题的画都翻找出来,送去专门的研究所进行扫描和复原。所幸她雇佣的保全公司非常给力,在得了她的指示后坚决没让俞云天靠近别墅大门,否则这些罪证早就被他带走并销毁了。
签了保密协议后,研究所对这些画进行了全方位地扫描,最先放入扫描区的自然是梵伽罗所说的那幅“致命的利箭”。
“这幅画被涂抹得很混乱,油彩都重叠在一起,无法区分,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我们需要利用更精密的软件将它一点一点描绘出来,这个过程耗时比较长,大概需要八到十小时。”工作人员指着x光片上的一堆杂乱色块说道。
“没关系,多长时间我都可以等。这几幅怎么样,处理起来有困难吗”宋温暖指着扫描区的另外几幅画。
“我先看看x光片。”工作人员把光片一一插入灯板,颔首道“这几幅油画轮廓和色彩都非常鲜明,可见作画者掩盖的技巧有所提高,这也方便了我们的复原工作。三小时应该足够了。”
“好,谢谢,请你们尽快好吗这件事不能拖。”宋温暖的眉眼间全是抑制不住的焦虑。
工作人员似乎也看出了什么,连忙答应下来。于是仅仅在两个半小时后,送温暖就拿到了四幅较为清晰的复原图,图中的每一个孩童都像一只被屠宰的羔羊,摆放在魔鬼的祭台上,那丑陋的线条和色块刺痛了宋温暖的眼,也搅碎了她的心脏和胃,令她匆忙跑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大吐特吐。
她竟然和这样一个人谈了三年恋爱,甚至同吃同住了七百多个日夜她怎么能容忍那样一双肮脏的手来碰触自己宋温暖狠狠闭上眼,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工作人员奉行不闻不问的原则,把画作放下之后便离开了。
宋温暖过了很久才踉跄着走出洗手间,受她雇佣的私家侦探早已查出几个孩子的身份,这会儿正在打印一张表格,“这是她们监护人的联系方式,宋小姐,是我来跟他们说还是您亲自说”
“我亲自跟他们沟通你准备好证据包,我得给他们寄到邮箱里去。”宋温暖用指尖点划着这份名单,顺次拨打号码。有的家长只听了一个开头就怒斥她胡说八道;有的家长耐心听完,却不敢面对;有的家长在沉默中挂断了电话,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想法;还有的家长只是惊呼、抽泣、连声重复“怎么可能,怎么会”,却没有半点实质性的表示。
宋温暖并不指望他们一下就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在挂断电话后便把证据发送了出去。她在等,等这些监护人的反应,因为唯有他们才能替幼小的孩子伸张正义,而旁人是没有资格提出控告的。